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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真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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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抿著薄唇不說話。

“此事被明郎知曉的後果,陛下心裏應該清楚,此事若被揭在人前,於陛下您,只是一場風流韻事,可於明郎,是畢生的痛苦和恥辱,於臣婦,將是一場要命的劫難,這一點,陛下心裏也該明白……”溫蘅直視著身前的天子道,“臣婦只是一名普通女子,沒有傾城之姿,也沒有絕世才情,陛下對臣婦,只是一時新鮮刺激,有了這幾個月,新鮮勁過了,還不夠嗎?!”

……不夠……皇帝在心底叫囂著不夠,他盼著她與他,能像她和明郎那般長相守,他羨慕明郎與她有數不盡的日日夜夜,可以肆意揮霍,而他與她,只有掙擠出來的零碎光陰,每一次相見,總嫌時間過得太快太快……

……是一時新鮮刺激嗎……也許一開始有求不得的心思在作祟,可在求得之後,他沒有得償所願地拋開,反像是溺進了酒香中,醉了,再也出不來了……每一次與她親近,心中的歡喜,就像是滿得要溢,這是他從前從未有過的……而每每見她與明郎親近,心中的酸澀滋味,也是他從前從未嘗過的……

皇帝在她質問的泠泠目光中沈默許久,輕問:“……若是夫人未嫁,朕與明郎同時遇到夫人,夫人……會選誰……”他想到她那嚴烈的婆母,又補了一句,“不看背景家人,只論個人。”

溫蘅道:“自是明郎。”

盡管明知這問題是自取其辱,可她答得那樣不假思索、斬釘截鐵,還是叫皇帝暗有準備的心,比預期的,又往下沈了一沈。

皇帝靜了靜,唇際勾起一點笑意,語意散漫道:“其實夫人不了解朕,夫人與朕相處的時間,總是那樣短暫,假以時日……”

他這句故作輕松的“假以時日”還沒說下去,就聽她道:“旁的方面,臣婦不了解,也不想了解,臣婦只知道,明郎待臣婦,一片真心。”

皇帝沈默片刻道:“朕同夫人在一起的手段,確實不光明,可朕待夫人,也是一片真心”,他頓了頓,“若換一個人,敢如此忤逆犯上,今日出不了這驚鴻樓。”

她仍是道:“明郎的一片真心,是臣婦歡喜他即歡喜,陛下的真心,臣婦看不見,也受不起。”

皇帝心有不甘,手撫握住她雙肩,深深地望著她問:“……夫人同朕在一起這麽久,真沒有一刻歡喜嗎?哪怕是零星的、瞬間的歡喜?”

“沒有”,依舊是斬釘截鐵的兩個字,她靜望著他,一字字道,“半點也沒有。”

握著纖柔雙肩的手,驟然變緊,皇帝瞳孔微縮,眸光岑黑,呼吸似也略重了些。

今日之前,溫蘅畏於皇權,百般隱忍,可是今日,她一時昏沈沖動之下,罵也罵了,打也打了,事已至此,那些長期在心底積攢發酵的怨恨,隨著升起的決絕之念發洩出來,令此時的她,望著這樣的聖上,心中亦沒有半分畏懼,只是泠泠直視著他。

皇帝深岑的眸光,在長久的對望下,終究轉軟,握她雙肩的手,也慢慢放松,他微低首,在她面頰處落下一吻,輕輕道:“終有一日,會歡喜的。”

溫蘅只是疑心明郎或已起疑,並不篤定,她方才同聖上說“明郎已起疑心”,不過是想逼聖上做個了斷,此時見聖上猶不肯停手,當真是心頭冰涼,冷冷笑道:“原來陛下所謂的看重,所謂的“明郎即朕手足”,只是如此。”

皇帝望著她臉上的冷冷嘲色,心情覆雜。

從前,他不想有負明郎,違背兄弟之義,故而極力壓抑自己對她的情思,可是壓抑只是徒勞,越是壓抑,他的執念,越是一日比一日深重,終是忍不住做下了不義之事,謀求一個“兩全”,在她開口說“明郎已起疑心”前,他已經察覺到,在這段“兩全”的關系中,他依然越來越不滿足,想要的越來越多,若當真已“兩全”不得,二者只能存一,他該如何選……

許久,皇帝柔聲輕道:“……夫人別再動氣,好好養身子,病中的人,見到厭惡之人,不利於調養身體,朕這段時間,會離夫人遠些,夫人且放寬心……”

溫蘅緊接著道:“臣婦與陛下之間,應自此永遠遠些,僅止於君主臣民。”

皇帝靜望她良久沒有言語,末了,竟輕輕笑了一笑,“夫人說的話,句句有理,道理,朕豈不懂……”

言中未盡的話語,他沒有再說,只是將滑落的錦被,又往她身上攏了攏,“夫人剛醒沒多久,不宜多話勞神,且再躺歇些時候,養養精神,朕再派人護送夫人,從西華門離宮。”

慈寧宮中,許久未見沈湛的太後,興致頗高地同他說了會兒話,就問:“楚國夫人怎麽沒一起來?哀家已有好幾個月,沒有看見她了。”

沈湛為妻子尋了個理由,“她身體不太舒服,先一步出宮了。”

太後道:“既來過,也該來看哀家一眼,陪哀家說說話,這些後輩子媳裏,只她一個青州女兒,哀家同她,也說得上話。”

皇後在旁幫著說話道:“弟妹身體不適,也是怕沖撞您的鳳體,下次弟妹入宮,定讓她來給您請安。”

太後“唔”了一聲,見一旁的愛女嘉儀,眸光始終聚在沈湛身上,她身上的衣裳妝束,也與早晨來請安時不同,嬌媚鮮妍許多,不由在心底暗嘆,明郎成親已有一載,她這癡心女兒還是念念不忘,等過了年,就十九了,皇室公主中,再沒有這個年紀,還待字閨中的了。

太後為愛女心憂,又想起今春殿試時,本與皇兒議定,要給嘉儀擇個狀元駙馬,可當時嘉儀泣淚不止,說什麽也不肯嫁人,她與皇兒,只能將這事暫時擱下了,這一耽擱,就到如今,看現在嘉儀仍是癡心不改的模樣,也許當時,還是該幫她定定婚事才好,這樣,她眼裏,至少能看得見別的男子。

太後這般一想,又想起了楚國夫人的那位兄長,雖只遙遙見過一面,但還依稀記得那年輕男子溫潤如玉的風度,太後問沈湛道:“哀家記得,楚國夫人的兄長,中的是榜眼,現下該是正七品翰林院編修?”

沈湛回道:“承蒙聖上恩典,慕安兄現下是從五品翰林院侍講學士。”

這樣的擢升,倒算快了,看來此人品行能力亦是卓爾不群,深受皇兒賞識,太後心道,此人出身寒微,若當時被選為駙馬,便可與世家子弟同起同坐,仕途也當比現下的破格擢升,更要順暢一些,只是嘉儀不肯嫁人,眼裏只一個明郎,其他男兒再好,也都看不上眼。

太後在心底暗嘆一聲,笑問沈湛:“這樣年輕清俊的榜眼郎,應不愁婚嫁吧?”

沈湛道:“裴相似有意嫁女。”

太後興致上來,正要問個究竟,忽聽身邊的愛女嘉儀道:“我記得他。”

她這一句話,令殿內數人目光,均聚在她一人身上。

容華公主因明郎表哥一直無視她,著惱之下說了這一句,此刻見表哥怔看著她,神情微微錯愕,故意含笑道:“我記得他生得溫文爾雅、玉樹臨風,縱是與明郎表哥相較,也不遜色。”

容華公主這一句試圖讓她的明郎表哥拈酸的玩笑話,卻聽到了太後的心裏,太後看她這女兒,十年如一日,心中只一個明郎,還是頭一次,在她口中,聽到別的男子,且還是這樣高的讚譽,不由在心中記下,暗暗思量。

沈湛被太後留坐了一個多時辰,離開慈寧宮時,容華公主自要相送,但被太後攔下,只能悶悶不樂地在母後身邊坐下。

宮人打簾,沈湛退出慈寧宮,殿內,皇後仍留坐陪伴太後,太後知道,有些話,皇後不方便說,皇後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,一些話,她也不避著她,撫著愛女的臉頰嘆道:“明郎是好,可他心裏沒你,他的眼裏,只有溫氏,他的好,也只會對他的妻子,不會對你。”

容華公主悶聲道:“我是不知道那個溫氏有哪裏好……”

太後笑,“哀家看她,倒是挺合眼緣的。”

容華公主氣得起身跺腳,“那母後認她做女兒好了,哪有這樣胳膊肘往外拐的……”

太後無奈地笑拉著她的手道:“哀家是幫理不幫親,聽母後一句,把明郎放下吧,不是你的,強求了,也難結甜果”,她頓了頓又問,“你方才說那溫羨……”

容華公主不耐聽母後說教,她這一年來,成日聽母後勸她的這些話,都聽膩了,眼看母後又要開始苦口婆心,“哎呀”一聲,“我困了”,就掙脫了太後的手,往內殿跑。

太後望著容華公主遠去的背影,心中又是無奈又是憂愁,也不知她這樣跑開,是因不耐煩聽勸,還是略略有點女兒家的害羞。

她想了想,問皇後道:“那個溫羨……”

皇後回道:“臣妾並未見過此人,也不了解,但陛下似是頗為賞識他,陛下的眼光,總不會錯的,還有弟妹那樣的人品、裴相也有意納他為婿,想來家風甚好,能讓裴相動納婿的心思,此人應是品貌端方、才德兼備的君子”,她說著見太後眉間愁緒不散,又寬慰道,“母後且放寬心,公主只是一時轉不過彎兒,再大些就好了。”

“縱是再大些,哀家也寬不了心,做母親的,要為兒女操心一輩子,就像皇兒,都是擔著江山的人了,哀家還得為他操心,操心他的子嗣,大梁開朝至今,哪有皇帝到這歲數,膝下還無一兒半女呢?!”

皇後聽太後說這話,也不知該接什麽,訥訥半晌道:“依母後之見,明年開春,可要開選秀……”

太後擺手,“有賢妻如你,嬌妾如貴妃,後宮又那麽些世家妃嬪,不必再納新人了,或是機緣未到吧,只盼明年開春時,萬物逢春,宮裏也能有好消息。”

皇後自是知道太後這好消息寄托在誰人身上,自紫宸宮至今四五個月,除了每月必至長春宮的兩日,其餘時間,聖上只召馮貴妃侍寢,那每月的兩日,絕無懷孕的可能,此事皇後心裏明白,她在心底嘆息一聲,淡淡笑道:“臣妾也盼著能有好消息。”

武安侯與楚國夫人分別入宮,東華門外,原停有侯府兩輛馬車,楚國夫人理應午後即出宮,趙東林做事細致,早派碧筠在午後,即將楚國夫人所乘的馬車,驅離東華門,停在西華門外。

沈湛離宮來到東華門外時,門外僅有他早晨上朝時所乘的那輛,他在慈寧宮時,為替妻子遮掩失禮,謊說她身體不適,但後來回想,今日妻子確實似有些不舒服,只是他沈浸在自己的低沈心緒中,當時沒有多想,如此也能解釋,妻子為何要執意出宮,沈湛心中關切,一邊登上馬車,一邊問道:“夫人走時,臉色怎麽樣?”

長青搖頭,“奴婢沒見著夫人”,他道,“當時有個出宮辦事的內監,說看奴婢眼熟,硬拉著奴婢到一邊說話,絮絮叨叨說個沒完,奴婢後來聽到馬嘶聲,擡頭看去時,望見夫人所乘的那輛馬車,已走得遠遠的了……”

沈湛不再多問,人坐在車廂中,欲吩咐長青趕車時,又聽長青嘟囔了一句,“可那馬車走的方向,不是回府的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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